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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本是一个游荡在极端严肃和狂喜之中的写作者。

1、当我在创作中时,我唯一忠实的真理是:我在写什么?是一篇哲学论文,还是在写一部滑稽剧?也就是说,体裁之上。

2、我们既已选择了以漫画形式成书,我们就应该放肆地写,无厘头地写。尽管我们每一个字、每一笔都是极其认真地完成的。

3、永远不必考虑逻辑和合理性,对我们说来,真理只有二个:记忆中的片段以及当下我们发现为真的东西,无论是局部的,还是整体的幻觉。

4、《裸奔记》追求的最高境界是狂欢。最容易获得的是当下的趣味。那么就让我们跟着自己的趣味走,然后以“狂欢”的境界,守住自己的美学趣味。远离一切破坏我们创作氛围的东西!

我有一个梦,我裸奔(大型连环画)

 

斯德哥尔摩不是雪、就是雨,从没见到过阳光。 下午3点,天就黑了。 我和贝会长赤身裸体,被瑞典警察按在一辆高级大轿车的车旁,驾驶室内坐着一个雍容华贵的老太太,几次打开门都被警察喝住了。看到她一脸无辜的样子,我笑。她离开大概不到一米,只是她正在享受着暖气。我和贝会长穿着袜子的脚被冻得瑟瑟发抖,刺骨寒。赤裸裸的身体反倒一点不冷。 贝会长看到我笑,他就笑。我看到他笑,我就笑。 大轿车后面,警戒线外,里三层外三层的瑞典人更是笑翻了,几乎人人都在拍照。 一片片的闪光灯闪闪发亮,10分钟都过去了,怎么警车还没有来? 这大约是12月10日的瑞典下午4点钟。

 

大约5小时后,在警察局里,警察问我:“你当时是怎么脱的?” 我说:“用手脱的。” 我是最后一个被喊出去做笔录的人,各种路数都知道了。 我们四个人都被关在一起,在一间一边是玻璃窗的小房子里。 尽管依然还是赤身裸体,但我们人人有毛巾毯盖。我盘腿坐着,贝会长说我看上去像个和尚。孟煌更牛逼,除了毛巾毯,还有一件毛线上衣,打扮得像一个花枝招展的泰女,赤着脚在我们的面前走来走去。 只有老廖最可怜,穿着的是一件塑料垃圾袋做成的衣服,头光光光地露在外面。 我们笑。 瑞典女警察们也跑过来,一个个探头探脑地在玻璃窗外,冲着我们笑。 在斯德哥尔摩,几乎看不到一个胖子,斯堪的纳有无数的美女,女警察更不例外。

 

裸奔前,贝会长最担心的是三件事: 一、瑞典皇家警察有可能会向我们开枪,一旦我们越过警戒线后,因为音乐厅里里有真正的国王和王后; “裸奔宣言”是五个人的宣言,历来五人做事,往往都有一种不幸,像“左联五烈士”、“狼牙山五壮士”。 二、瑞典警察会把我们扑倒在地,而今年不是去年的大雪纷飞,根据天气预报,只是下着雨。我们会被身体光光地甩在水泥地上,身体受伤就不去考虑了,但必须保护眼镜!对一个近视眼的人说来,眼镜就像武器对于战士一样重要。我们三个人、老贝、老廖、还有我,最后决定除了裸奔外,还用裸眼跑。 三、罚款! 对穷人说来,这是比坐牢更可怕的事。

 

我说:“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跑了多少远。” 警察继续启发我:“哪怕你说只跑了一米也可以。” 我说:“我真的不知道。你想,我从二十多度热的商场里,骤然间,到了天寒地冻的广场,除了像箭一样,奔跑着,脑子是一片空白,我怎么可能意识到自己跑了有多远呢?” 孟煌继续笑着他的浓眉,在我的面前一晃。 他说,警察说,有人看到他往见面跑了几步,又往后跑了几步。这不就像一个脱衣舞女,在挑逗吗? 和警察说话,无论在任何的情况下,都要十分小心,哪怕面对着一个只是看上去忍住不笑的瑞典警察,一个非常友好的警察。

 

《赤身裸体,走向上帝》是刘晓波出版于1989年的一本书。 我在波士顿贝岭的家里,看到了晓波当年赠送给贝岭的几十本商务印书馆出版的汉译名著,都是哲学书。 回顾我们当年的启蒙年代,八十年代,在那个书籍贫乏而想象力发达的年代里,有几套书和杂志是永不能忘记的。 “一梁,像《外国文学》、《世界文学》(?),你可以照着这种样子编啊!” 晓波在SKEPE里对我这么说。 那时候,晓波是会长,我是会刊执行编辑。 在波士顿,我对着这几十本商务印书馆出版的汉译名著,当年刘晓波的藏书狂拍。 从眉批和藏书的质上看,晓波不怎么从这些西方大哲们写的书上获得智慧。他当年的这套藏书,几乎都是新的,眉批寥寥。 我们就怎么开创了一个历史上伟大的里程碑式的年代呢? 我在回忆,我在思考。

 

瑞典人几乎个个都会说英语,不像听说中的法国人,也不像我碰到中的德国人。

我到了柏林,向一个年轻漂亮的德国女郎问路。

这已是午夜。

德国姑娘开始哇哩哇啦地用德语说,我有些困惑地看着她。她说的越是热情、说的越多,我越加困惑。

我只好背着沉重的包,和她说Auf Wiedersehen。

 

我的德语老师知道我到了德国,一定会欣喜若狂。

我在德国,还有我的大学同学。

我把我要去德国的消息告诉给了我在美国的同学,我问他:“你还能说德语吗?”

我的同学哈哈大笑:“三十年前读的东西,怎么还可能记得住呢?”

 

我困惑地盘算着我的欧洲之行。

 

我的欧洲第一站,怎么就从裸奔开始了呢?

 

“你们已经被捕了。”

在警车上,一个瑞典警察用漂亮的英语对我们说。

这时候,除了廖亦武穿着一件黑色垃圾袋做成的衣服,被反戴着手铐外,我和贝岭都还在继续着赤身裸体。

贝岭一拍手掌说:“啊呀呀!”

对着我说:“你当时应该和孟煌在一起裸奔的。他一句英语也不会说,现在怎么办?“

 

孟煌被单独从我们的警车上押走了。

我们在推算警察的意图,用呱啦呱啦的中文讨论着可能发生的事情。

 

又一辆警车开来,把廖亦武从我们的警车上带走到另一辆警车上。

 

当我在寒风凛冽中的广场,最后一个被警察按到时,这一瞬间里,我听到警笛一阵又一阵地长鸣。

 

一辆又一辆的警车从我们的车旁开过。

我对身旁的贝岭说:”看来是女王的车队就要到了,所以我们的车子还不能放行。“

贝会长把全裸的身体一部分悄悄地靠在我的裸体上:”我冷。“

我说:”我们可以相互取暖。“

我把屁股缩了一缩,把肩膀靠在他的肩膀上。

坐在我们两个裸男前面的瑞典女警察耸了耸肩。

她身材苗条,表情冷峻。如果是在咖啡馆,在酒吧,我想,她一定是一个热情奔放的金发女郎。我们的贝会长也一定会穿着他的古老衣服,从皮包里掏出他最新出版的、或写下的书。

”呀,呀!“

贝会长说,飘起或垂下他的长发。

其中有一本书叫《刘晓波传》,他肯定会将它第一本递给这个漂亮的女警察,也许会作为礼物,而不是让警察买下。

说贝岭裸奔不是100%正确的,他的前胸和后背还贴着刘晓波好刘霞的照片。

 

 

2013年12月10日中午。

王军涛、贝岭、廖亦武、孟煌、还有我去了“诺贝尔奖颁发地”的现场查勘地形。

 

在美国时,我估计斯德哥尔摩的温度是零下20度。

贝岭终于从他的波士顿老家里,找出了一双厚实的、带着绒毛的半高统靴子送给我。

我看了看它,试了试。

“行!就是穿着它,爬上风雪满天的阿尔脾士山也行。”

 

离贝岭家不到100米的地方,就是“无家可归者之家”。

我得意洋洋地穿着这双鞋子,在波士顿的黄昏里,我在几百个的人群中排队,等待着我的免费晚餐和免费住宿。

 

即使是在冬天,波士顿的风还是暖暖的。零下20多度的斯德哥尔摩,这意味着什么?

 

我越想,越是打起了寒颤。

 

我在“无家可归者之家”睡了一觉,另外还吃了一顿晚餐和早餐。

 

我很开心。

 

但由于我穿了贝岭送给我的这双不合脚的皮鞋,左脚开始红肿,最后就溃烂了。

 

我一柺一柺地走在波士顿的大街小巷上。

 

到了斯德哥尔摩,我脱下鞋子,穿上拖鞋。

贝岭生气地说:“你穿着拖鞋,怎么走到旅馆?”

我说:“我就一步一步地跟着你走,你管他呢!我是怎么走的?”

 

廖亦武在德国知道我的脚已经烂了,来信写道:“我将带一双厚袜子给你。”

激励我在斯德哥尔摩的冰天雪地里裸奔。

 

我和贝岭继续在车上冻着。 一个看上去像是专业记者的人,奔跑到我们的车前,闪光灯不断对着我们拍摄。贝岭摘下胸前的刘霞照片,往车窗前一贴,闪光灯更亮了。 我也身手敏捷地学着贝岭的样子,摘下他后背上贴着的刘晓波的照片。 不幸的是,我哪知道上面还缠着胶水,手上拿着的一只是一张3分之2的刘晓波照片,就往窗口上贴去。 闪光灯亮,不断地亮着。 贝岭开始对我发火:“你好像一天不闯祸,就不能活似的。你把晓波的照片撕坏了。” 我把晓波的照片从车窗上摘下,看到晓波的脸完好无缺,这时,我的声音比贝岭更大:“看看,看看!只是少掉了一些头发和天空,你嚷什么?”

 

十一

漂亮的女警察下了,上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男警察,别过头来对我和贝岭说:“你们大概要被关几个小时。” 说的是英语。

“A couple of Hours!" 我的理解是二、三个小时,听得我心花怒放。 不停地有警察过来,坐在我前排的警察就开着门和他们说话。 我开始抗议。 我说:”我冷,请把车门关上。“ 贝岭不冷,因为他坐的位置吹不到风,虽然我们是一起坐在后排。 他向我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,那时候,老廖还穿着垃圾袋没有被带走,坐在前排漂亮的瑞典女警察身旁。 ”哎,怎么这里一点都不冷?“ 我和老廖异口同声道:“因为车里开着暖气。” 我有些担心贝岭可能有些想过头了,他担心的不仅仅是三件事情。 一、皇家警察向我们开枪; 二、身体受冻,在水泥地上被甩得青一块紫一块; 三、罚款。 几分钟后,瑞典警察果然开腔了,用的是另一种腔调。

 

十二

当警察知道贝岭和我都持美国护照,说:“看来你们暂时都回不到美国了。” 贝岭一惊,因为他已买好13日去纽约的机票。我无所谓,我去柏林的机票只有41美元。 警察说:“我们的头非常生气,因为去年裸奔,这在诺贝尔奖颁奖史上,从未有过的。今年又发生了裸奔,而且还从一个人发展到了四个人。” 警察继续转过身来对我们说:”我们的头,不想看到明年还会有这样的事情继续发生,你们将去法院。“ 贝岭大声问道:”什么罪名?“ ”你们犯了二种罪。“ 我感到廖亦武被反拷着的手,打了一个寒颤。 我翻译给老廖听。 ”什么?“ 老廖大喊大叫起来,我的上海普通话发音太蹩脚了。一部很有名的电影。就叫《七宗罪》。恐怖啊。“ 贝岭笑:“二种罪。” 老廖嘿嘿地笑:“绝对是七宗罪,就跟电影里一样的。

我说:’老廖,镇静一定,看来我们要被关在12世纪的监狱里去了!那里就像皇宫一样。“

老贝说:“我们也没有去过皇宫,它像个什么样子呢?”

我说:“你问老廖,他差二步就冲到皇宫里去了。”

老廖说:“我他妈的又没有戴眼镜,就被一个高个警察勒住脖子、拖下台阶了。”

老贝说:“不是警察,是国王的卫兵。”

老廖说:“怪不得没有狐臭味,我还闻到他身上的一股香水味。”

贝会长说:“那一定是巴黎的男士香水。当年,哈维尔给我送版权时,在捷克总统府,亲爱的奥尔嘉就送了我这么一瓶。“

老廖说:“看来出的早就是好,那时候,第一夫人还年轻。“

老贝发火:“王一梁和孟煌不是也出的早,至今还是土鳖一对。”

老廖问:“那么谁是我们中的耶稣呢?”

贝会长说:“那当然是我啦!”

老廖说:“耶稣绝对不可能是个小白脸。”

“那么你又是谁呢?”

老廖哈哈大笑地向我道。

我一本正经地说道:“我是路过耶路撒冷的约翰。假如有耶稣,也只可能是老孟,因为我们四裸男中,只有老孟是络腮胡子,而且还被从我们中第一个被押走的人。”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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